井贤栋:蚂蚁金服从来不会谈要赚多少钱
文|《中国企业家》记者 刘宇翔 张弘
编辑|王芳洁
摄影|史小兵
昨日,《中国企业家》刊发了封面报道《蚂蚁不想成为大象》,报道围绕“创新与边界”专访了数位蚂蚁金服高管,其中包括蚂蚁金服董事长井贤栋。
对井贤栋的专访持续了近两个小时,谈了蚂蚁金服持续创新的组织体系基础,谈了蚂蚁森林等产品的创新理念以及蚂蚁金服的海外发展战略。蚂蚁金服每天都有新的变化,而井贤栋也在努力让蚂蚁金服在创新的同时,恪守使命与价值观的边界。受封面报道篇幅所限,很多专访内容没有体现,今天特刊发专访的精华内容,以飨读者。
CE:作为蚂蚁金服的“一号人物”,你给蚂蚁金服带来最大的变化是什么?
井贤栋:我想这应该是蚂蚁团队面向未来共同推动的一些变化。
第一,把全球化作为大的战略方向。几年前我们就开始思考,全世界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在普惠金融服务方面的问题还是比较大,但科技提供了巨大的机会。
第二,坚持开放并加大开放的力度,推动行业共同往前走,合作共赢,为客户和实体经济提供更好的服务。
第三,蚂蚁金服一直把创新和科技作为发展的发动机。我们通过持续创新,科技研发和应用,以及分享输出带来更好的成长。
CE:你说的开放,是主动选择,还是外部倒逼?
井贤栋:被动做出来的东西永远是扭曲的。只有主动,才能真正做出来,去跟所有的用户交融。但开放永远是一个渐进的过程,只有不断去尝试,有更多的人进来,生态才会更丰富,有更多的人去为消费者提供服务,这条路才是可持续的。
CE:如何开放?开放的节奏是怎样的?
井贤栋:早期更多的是通过自我能力沉淀,后来觉得越往前走,只有整个生态系统、所有的合作伙伴共同努力,才能做更多的事情。所以主要是“技术+产品+场景”的全面开放。数字金融的未来一定是更加智能化、个性化的,如果要满足更多客户的需求,提供更个性化的产品和服务,就更加需要加大合作。
但是,开放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,没有做好准备,开放会出大事情。比如余额宝这个产品,没有人知道我们承担的压力,要做负责任的金融科技,就要管理好风险,不能有一点闪失。
所以在开放过程中,我们要确保这样一套风控管理体系被提炼出来,能够被组件化、流程化出来,能够开放出去,让更多的人能很快用这套能力和体系把风险管理好。
CE:工作中最大的压力来自哪里?
井贤栋:人无近虑,必有远忧。作为一个leader,要有危机感、敬畏感。最强的时候就是最弱的时候,盛极而衰,我们一定要问自己,是否看到危机,是否感受到死亡的阴影?
技术带来颠覆性的变革,创造了全新的可能性,但也给未来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。5G+区块链+IoT+AI+云计算加在一起,对所有行业的变化有哪些?变化是没办法想象得到的,应该包括对整个商业本质的思考等;
第二,新的进入者可能产生的巨大影响,企业怎么能够做到不断往前走,必须要保持一种演进,保持灵敏的反应,所以要看到全球,看到全局,看到未来,必须有这样的思考。
我花很多的精力去和80后、90后聊天,因为年轻人拥有独特的视角,他们对技术更敏感、对年轻人的行为也更了解。
CE:蚂蚁看上去诞生了很多现象级产品,创新有天花板吗?持续的创新如何保持?
井贤栋:要突破创新的天花板,就意味着创新一定不是自上而下的,而是自下而上,让所有人参与。甚至自下而上也不够,应该是所有的生态合作伙伴共创,比如余额宝,是天弘基金和支付宝共同创新的结果。
第二,创新要有土壤,让每个员工的想法都能够被浮现出来,有机会去尝试。为了创新而创新,压力一定很大。公司要容忍失败,创新的失败由公司来承担。
第三,创新需要能力,只有把公司基础的中台能力建设好,创新才会更灵活,代价才会更小。
最后,创新的寿命期其实很短,就像货架上的商品一样,可能只有12个月到18个月。一个创新出现,会有很多模仿者,我们必须要保持快速迭代,不断完善,持续创新。
CE:所以,创新会有边界吗?
井贤栋:一路走过来,我们所有的创新,出发点都是以解决问题为目标的。创新首先要守住两个正。第一个守正是我们把有没有解决客户问题、解决多少问题、解决问题越大,创造的价值越大作为衡量标准。
第二个守正是风险要管理好,创新不能先想着出奇,奇是形式,正才是本质。
CE:蚂蚁森林刚出来时,所有人都说蚂蚁要做游戏、要做社交了。
井贤栋:不是说因为别人有社交,我们就要去做。蚂蚁金服所有的产品、业务和服务最后都要回到一个根本命题——能不能给客户创造新的价值,有没有为社会创造价值。企业越来越大,也应有自己的担当,让这个社会因我变得更好,而不只是追求单纯的利润。
有人说竞争让我们焦虑变形,但竞争为什么要焦虑?那应该是乐趣!相比之下,创新会让我焦虑,当然做好也更兴奋,给未来带来的改变,比竞争跑赢别人更令人兴奋。
CE:据说你最喜欢跟别人聊天。在这个过程中,有没有收获很有价值的建议或想法?
井贤栋:是的,比如我关注区块链很久了。面对未来,每个人都像盲人摸象一样,只是摸到象的一部分,可能拼不起来,所以要去碰撞,学很多东西。全球不同经济,不同地区的地缘政治变化对这个市场的影响,都是必须关注的。一是高度关注新技术变化;一是随着世界的经济、国际形势的发展,市场会发生变化。
CE:余额宝、相互宝刚出来时,整个行业一片震动,“你是不是过来抢我饭碗了?”之后所有的保险行业似乎也会有这样的担忧。
井贤栋:首先,蚂蚁金服对我们的创新都极其关注风险管理,通过这些创新带给了市场更多的活力。第二,这些服务让更多的大众或实体因此得到更好的服务,激活供应侧的改革。第三,激活行业后,蚂蚁金服并不会一家独自来做,我们的做法是会在不断完善风控的基础上,尽快跟生态伙伴合作,一起来服务更多的用户。
拿最近的相互宝互助计划做一个例子,相互宝做得好,保险行业会更好,保险公司会更好!相互宝通过透明、低门槛、好服务、低价格让更多人感知到风险保障的价值,吸引更多人加入大病风险的保障计划,培养了大量用户的风险保障意识。而支付宝通过开放所有相互宝用户,给到保险公司,让他们可以升级到更高保障额度的商业险产品!为用户、保险公司带来更大价值!推动整个保险行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!相互宝在做大蛋糕,让行业回归保障这一根本,并和行业分享做大的蛋糕!
CE:金融是强监管的,蚂蚁金服做的很多事情对监管而言也是一个挑战,在互动中,他们也会给你们一种边界感?
井贤栋:面对未来的最好方式是迎接它,这需要所有的利益相关者不管是公共部门还是私营部门,都要考虑这个问题。同样,站在监管部门的角度,也在考虑怎么能用科技的方式更好地去实现监管,因为科技让很多情况能够更加实时看到,基于数据决策能够看到全局。
我们现在通过科技跟不同的监管部门,特别是各地的金融办在进行合作,助力风险的防范。我们也一直很感谢监管部门对我们的包容和指导,如果没有监管部门对创新的包容,对创新的支持,今天中国也不可能形成在数字经济、数字金融领域已走在全世界前列的局面。我们要不断往前走,这需要多方共同努力。
CE:在做决策时,你们会考虑能赚多少钱或能带来多大收益吗?
井贤栋:蚂蚁金服的管理层从来不会谈到具体的钱或预测未来的收益、利润、回报率是多少。我们经常聊的是由于做了这件事,有多少人可以改变,有多少小微企业可以被服务到,一个地方能不能因我们而得到绿色可持续发展、消费提升。
我觉得真正的创新会赢得别人尊重,创新所耗费的精力、脑力是无穷的。当你快抓狂,有胃的焦灼感时,创新慢慢就长出来了。创新不是光想,还要去深入调研、去了解、去融入用户,才能找到一些东西。
CE:当企业在高速成长的过程中,欲望往往会代替逻辑。外界一直谈论的大企业到底有没有边界问题,蚂蚁金服如何控制自己的欲望和边界?
井贤栋:使命是创新的动力,也是创新的边界。第一,蚂蚁金服的使命、愿景和价值观决定了很多事情是不做的。第二,我们是一个平台,怎么支持更多的伙伴,来服务好平台上的广大用户,和伙伴实现共赢,创造更丰富、个性化、智能化、差异化的服务,解决更多人的问题,这是我们对开放共赢的思考和坚持。
以前大家对市场竞争的思考是要把自己的木桶短板补足了,但这种补足短板是不容易的,在瞬息万变的时代,没有机会和时间补足每块短板,但我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长板拿出来,我们共同拼成一个大木桶,这是更大的一个容器。所以今天需要把竞争的思考从单独的个体、公司的竞争升级到平台思考,到生态思考,这是个大趋势。
一个商业生态,就跟一个足球队一样。一个足球队有一个很厉害的前锋,但是没有很好的后卫搭配,也赢不了比赛。而且到了国际舞台之后,怎么去赢得比赛?生态是不是足够丰富且能够自我进化,创新无处不在。当生态系统足够丰富时,创新是无处不在的。生态的自我进化很关键,只有开放才会完成自我进化。
CE:蚂蚁金服最大的忧虑或者危机感是什么?
井贤栋:我觉得是如何不忘初心,坚持我们的使命、愿景、价值观。使命在于我们为什么要存在,愿景是我们要去哪里,价值观是我们在践行使命,追求愿景的路上的方式是怎样的,坚持哪些原则。这三个加在一起,是我们决策取舍的关键。
CE:马云还经常来支付宝吗?你和马云定期都有沟通吗?
井贤栋:我跟马老师还是经常见面的,马老师的愿景、格局、战略、人才、组织和文化,等等,这些对我们影响很大。
另外,和他接触多一点,有一个英文词叫humility,我经常感受到他对普通人的关怀、关心、尊重。去年我们参加在巴厘岛举行的世界银行/IMF年会,马云也是印尼经济发展顾问,开会讨论很热烈,会议延时了,导致赶飞机非常匆忙。到机场,我下了车急匆匆就往里跑。马老师却停下叫住我,“Eric,你帮我跟陪我们的本地的服务人员照张相,我非常感谢他们这几天的帮助。”很多这样的瞬间一直在我脑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