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隆平:最幸福的事就是泡在田里
来源:科技日报
壮丽70年 奋斗新时代
——共和国荣誉
本报记者 俞慧友
“进京之前,我先跟我的超级稻告了个别。回去第一件事,还是要下田看看。”不久前,中国工程院院士袁隆平在北京接受“共和国勋章”颁奖。面对媒体“围追堵截”,他说了这样一段话。
话很幽默,也很写实。90岁高龄的袁隆平颁奖前一晚到京,第二天颁奖和中国工程院座谈会结束后,就不顾辛劳,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返程。又有一整天见不着自己心爱的杂交稻试验田,他心里着实“不适应”。
毕竟,“泡”在田里,是他科研生活中最幸福的事。
“实事求是,是做学问的态度”
“泡”稻田,最能体会“一半是海水,一半是火焰”的感觉。
“在田里,人的身体上半截被太阳晒着,很热。腿在田里冷水中泡着,很凉(当时没有水田鞋)。但我们每天都要拿着放大镜,一垄垄、一行行、一穗穗,在成千上万株稻穗里寻找水稻雄性不育株,那真的就像是大海捞针。”袁隆平向科技日报记者回忆当年,头顶烈日、脚泡“稻海”,众里寻“它”千百度,特别有画面感。
1956年,还是湖南怀化安江农校教师的袁隆平,开始了科研生涯。
不过,科研“水太深”,刚“下水”的他,就被当时苏联生物学家“无性杂交”学说误导,走了几年弯路。直到1960年,才转而以孟德尔、摩尔根遗传学理论为依据,并选定杂交水稻研究方向。其中最重要的,是系统选育高产的良种。
“系统选育要选大穗子。所以每年水稻抽穗到成熟期间,我都去田里选种。”袁隆平说。这也就有了“泡”稻田的那一幕。
1961年7月的一天,“泡”稻田的袁隆平,发现了一株颗粒饱满、长着10多个8寸长稻穗、明显“鹤立鸡群”的稻株。这一定是“良种”。他小心翼翼地对“良种”进行标记、培育,期待来年亩产试验大增收。
怎知第二年,“良种”抽穗却参差不齐。失望的袁隆平,坐在田埂上,呆望着稻株百思不得其解。突然,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灵感:自花授粉的水稻,出现了杂种后代才有的“分离”现象,是否说明自花授粉作物也有杂种优势?他赶紧记录,并反复统计稻穗参差不齐的分离比例。3∶1,完全符合孟德尔分离规律。这代表着,他选的“良种”植株,确为天然杂交稻,也说明水稻确实可能存在杂种优势。
尽管当时学术界普遍否认水稻杂种优势的存在,但袁隆平还是坚信“眼见为实”。“实事求是,是做学问的态度。”他说。
为了找寻他预测的水稻雄性不育株,他每天带着夫人和学生,吃完早饭就下田,带两个馒头当午餐填肚子,一直要忙到下午4点方回家。在这样的日常生活里,他们的反复试验和积累,最终成就了袁隆平在世界杂交水稻历史上,截至目前也熠熠生辉的论文《水稻的雄性不孕性》。
原来传统理论中,“自花传粉植物自交无退化,因此杂交就没有优势现象”的“魔咒”,因为袁隆平对“眼见为实”的坚持,而被打破。此后他和科研团队历尽艰辛育出的“三系法”籼型杂交水稻,也获颁新中国成立后首个国家技术发明特等奖。
“如果此路不通,不妨换一条路走”
2014年,袁隆平为首的科研团队,又一次获“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”。这一次,是因为独创的杂交水稻“两系法”。
两系法杂交稻,是建立在一种光温敏雄性不育系基础上的育种技术。与三系法相比,作为“母亲”的“光温敏不育系”,同时充当了不育系和保持系两种角色。换言之,杂交水稻育种从“一妻两夫”,发展成为了“一妻一夫”。
说起来有些轻描淡写,但这水稻的“一妻一夫制”,来的却异常惊心动魄。
三系法成功后,人们对两系法充满了期待。不过,这项研究之初,人们对这位“母亲”的育性转换习性尚未“摸熟”,以至于1989年,我国盛夏一场罕见的低温,让科研人员大大地吃了一惊。
低温中,“母亲”开始“心绪不宁”,在不育系和保持系角色间异常切换,导致当年全国两系法制种大面积失败。
就在多数人要放弃这项“不靠谱”的研究之时,袁隆平和协作组重要成员顶着巨大的压力,寻找原因,调整选育不育系技术策略,最终发现了导致雄性不育的“临界温度点”,解决了不育系繁殖过程中的临界温度“漂移”等问题。
“我总结自己走过的科研道路,首先搞科研的大方向要对。其次,搞科研要学会在此路不通时,换一条路走。”袁隆平如是说。
“不能躺在功劳簿上,要继续努力”
“颁奖,习总书记跟您说了什么?”记者问。
袁隆平答:“总书记问我有什么新进展,我跟他说,超级稻正在向亩产1200公斤冲刺。”
作为我国首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得主,袁隆平毫无争议地斩获新中国成立70周年“共和国勋章”。诸多荣誉加持,他却始终坚持自己“老生常谈”的一句话:“不能躺在功劳簿上,要继续努力”。这从“共和国勋章”颁奖礼上,袁隆平回答总书记的话便可见一斑。
“90后”的“稻神”,明显不服老,依然带着一家老小向前冲。
3个月前,袁隆平在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挂出了亲笔签名的“告示”:“全体员工,人人须知,我心中有三大主要任务。其一,冲刺‘禾下乘凉梦’,继续巩固每公顷18吨产量的目标;其二,选育耐盐碱稻,瞄准每公顷产量4.5吨的目标;其三,发展第三代杂交水稻。”
今年,在袁隆平的部署下,团队布局了云南个旧、河北邯郸和四川德昌等3个点,进行18吨/公顷大面积示范种植,采用其亲自指导选育的第五期超级杂交稻“超优千号”。9月底,四川德昌县实测结果攻关片,平均稻谷亩产量达1090.2公斤。
“目前,我国18亿亩耕地保护的红线,远不能满足粮食生产。不过,我国有10多亿亩盐碱地,现可供利用的在2亿亩左右。假设能从中拿出1亿亩开发,每亩按300公斤产量计算,每年就能增加300亿公斤粮食。我提出了利用水稻杂种优势,提高耐盐碱水稻产量的技术路线。”袁隆平说。
就在国庆前,团队的第二个“小目标”有了成绩单。内蒙古乌兰浩特“兴安盟袁隆平院士工作站耐盐碱水稻现场测产验收评议会”上,专家组实测亩均产508.8公斤;而不远处吉林大安市示范现场的盐碱稻理论测产平均亩产614.7公斤,折合实际亩产522.5公斤,均大幅超过了袁隆平的“及格线”。
“杂交水稻从三系法到两系法,产量上了一个台阶,但也进入了缓慢增长期。现在,我们采用遗传工程不育系,初步研究成功了第三代杂交水稻技术。这有望在未来为粮食增产带来惊喜。”袁隆平如此介绍他的第三大目标。
在功劳簿上闲不住的他,自然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杂交水稻“世界梦”。
“在缅甸中央农业研究院的水稻实验室,我和学生在田里工作。因为缅甸人信佛不杀生,水田里到处都是眼镜蛇。有次,从抽屉里冷不丁蹿出8条小眼镜蛇,至今我都心有余悸。在热带雨林里,我们还要与吸血的旱地蚂蟥作斗争……”袁隆平说。
在他和一大批中国科研人员的前赴后继下,亚洲、非洲、“一带一路”沿线,杂交水稻已在40多个国家成功示范,并在10多个国家大面积推广。